□ 符浩勇
他走了,永远也不会再与她一同回到那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小山沟沟了。在他愤然回身的一刹那,她就清晰地意识到了一点。
“你一定要回去吗?”
“一定。”
“一定? ”
“一定!”
她使劲咬住嘴唇。尽管鼻子酸酸的,可还是不假思索。因为这是根本就不需思索的问题,凭什么要留下呢,包括他?包括自己。
她记不清他还苦口婆心地讲了些什么。透过窗外密密的雨帘,已隐隐可以望见朦胧的山影了。她有些焦急:下了车,该怎样去对付那可怕的八里山路?
而且,她也实在想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竟能忍心丢下那些热情豪放的同伴,丢下秀美迷人的大山,丢下曾经爱过的她,不,是想拉着她一同跑回城的。山里有什么不好呢?那稠密幽深的森林,漫野遍地的山花,清澈晶亮的溪流,还有顽皮逗趣的小松鼠,难道不值得用心去爱护、去眷恋吗?况且,地质队员不就是应该把自己交给远山的旷野、交给寂寞大山么?难道就因为苦些、累些,就可以背起行囊,做个半途而废的叛逃者么?丢人!可悲?掉价!
现在,她真有些后悔了。她不该跑回来,不该在生产的关键时刻离开分队,独自专程赶回大队来挽留他,更不该那么自信地在同伴们面前打保票,她说过,她一定会把他挽回来,与大家一样重新投入大山的怀抱。在学校共同学习了三年,连面条都在一口锅里煮,可万万没想到自己对他并不十分了解。那时的他并不是这样子的,豁达、开朗,乐于助人,尤其是对自己。算了,那些都是虚情假意,不是在困难的环境条件下辨不出来,如今她全明白了,那全是假的,都是他装出来。既然是假的,就不该去想他念他理他。可眼下她回去,又怎么向大家交待呢?还有那糟糕的八里山路……
诚然,那是一条超乎想象难于跋涉的路。她永远也忘不了三个月前两人来分队报到的情形。天刚下过透雨,曲弯迂回的羊肠小道,就像一条正在蜿蜒爬动的蛇,黄橙橙、滑溜溜,没有一个足印。可一脚踩下去,稠稠的、粘粘的泥浆立刻没上腿腕,要费好大好大的劲,才能慢慢拔出来,再小心翼翼地探出下一步。稍不留神,便极可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裹着满身泥泞滚下山坡。昏暗低沉的浓云,改变了路况的原貌,枯树、荒草、悬石、都成了一团团、一片片、一条条奇形怪状的黑影。风一吹,越发显得阴森恐怖。发出的声音,在她听来,活生生就是山鬼的哀嚎。她紧紧抓着他的手,抱住他的胳膊,任凭他拖着、拉着、掖着,一步一滑,八里路几乎折腾了一个下午。如果不是他为了安慰她而不时在没完没了的牢骚中夹上几句笑话,她可能早就抱头哭起来了。
然而现在,她却不想哭。尽管天正飘洒着大雨,尽管这次只剩下她孤独的一个人。还是在接到分配通知的那天,她就郑重地在勘探大队长面前保证过:绝不掉眼泪。否则,就太不像个地质队员了,大队长也绝不会下决心把她放到这个一年要出八个月野外的勘探小分队里。大队长说过,祖国每一座大山深处都隐有秘密的宝藏,只有无畏困苦,坚持不懈,才有希望勘探珍贵的资源,每一个地质队员都必将拥有向群山之巅攀登的勇气和信心。
……
终于,汽车像个负重的病人,气喘吁吁地爬上了最陡的一道坡,把她一个人抛在风狂雨啸的山梁后面,又喷着火,颤巍巍地爬走了。
她艰难地撑开鹅黄色的尼龙伞,机械而又不安地环顾一下四周,正准备硬着头皮赶路,忽然愣住了。在离她不远的一颗大枫下,静静地、站着分队里的八个同伴。不错,正是他们,而且是谁也少不了谁的八个人。虽然他们都穿着肥大的雨衣和雨靴,而且互相挤成一团,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盼盼,我们接你来了。”
“盼盼,我们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她呆呆地望着他们热诚的面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真怪,他们怎么不问问他怎么没有回来?怎么不怪我讲出来的话没能兑现?怎么没有想到我会不会留下……
“哇。”
这回,她再也忍不住了。她一头扑到迎在最前面的分队长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山路,静静的伸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