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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尔欲学,然终不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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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8月30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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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晚年居儋道学棋缘由,乃因中年游庐山时喜闻棋声:
自尔欲学,然终不解也
古人下棋图。(资料图)
苏东坡之子苏过与昌化军使张中下棋处,位于今儋州中和镇政府大院内。 (资料图)

    “我独自听到棋子声响起在古松流水之间,特别高兴欢喜,从此就想学棋!”在距今922年前即宋绍圣四年(1097)冬春期间的一天,谪居海南儋州年已六十多岁的大文豪苏东坡,在观看儿子与人下棋时,想起13年前他游庐山时的美妙情景,忍不住道出了他真正想学棋的原因。一向真性情的苏东坡,当即把这个忆起的棋缘,连同对棋艺生活的看法和对弈应有的高雅境界等写进了《观棋》一诗中。尽管东坡表明自己向来不会下棋,通过学习,到老了最终还是学不会。但是近千年来,世人对该诗持不同见解,有关苏东坡会不会下棋、是否是棋坛高手,依然是众说纷纭。苏东坡不仅痴迷于观棋、听棋,还有玩棋、写棋和学棋的诸多经历。他是独一无二的棋迷,也有着与常人不同的棋故事,至今令人回味和遐想不已。

    ■ 本报记者 彭桐 文/图

    A

    玩棋传说多

    宋代彭乘《墨客挥犀》载:子瞻尝自言平生有三不如人,谓着棋、吃酒、唱曲也。“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东坡是否自叹“三不如人”,对人说过这样的话,正史没有记录,他留世的文字中也没有将这三方面放在一起宣告过什么,现已基本无从确切考证。

    至于着棋,苏东坡在晚年谪居儋州时,亦即宋绍圣四年(1097)年冬春间所作《观棋》的诗序中道“予素不解棋”“自尔欲学,然终不解也”。因对“不解”有不同的解释,对他是否会下棋,棋界热议不止,专家学者间也一直存争议。

    有人说,这两个“不解”,乃不精之谓,并非说自己不会下棋,按现在流行说法,苏东坡下棋是“菜鸟”水平。就算说前一个“不解”是“不懂”之意,那也是他自谦之说。然而,一旦认定苏东坡是“全才”,便不忍说他的棋艺不行。民间流传的一些故事和说法,还几乎把他当了“棋圣”。

    坊间传的最多、最神的就是苏东坡和其门生中名列第一的黄庭坚下棋。在诗歌史上,黄庭坚与苏东坡齐名,并称“苏黄”,两人关系介于师友之间。黄不仅诗艺、书艺高,而且在北宋棋坛上也是名家,他写下不少咏棋的诗篇,还著有《棋诀》行世。话说两人一次在松树下下棋,突然一松子落在棋盘上,苏东坡笑吟一上联:松下围棋,松子每随棋子落;黄庭坚随即对道:柳边垂钓,柳丝常伴钓丝悬。

    这个趣对妙联的故事,虽不见出处,却被行文者引用较多。黄庭坚在元丰元年(1078)于大名府任北京国子监教授时致书苏东坡表示倾慕之意,并呈上诗作二首,苏东坡答书并次韵和诗,两人自此订交,书信不绝,但两人流宦各处,无缘相见,直到元祐元年(1086)随着旧党人物纷纷还京,才在汴京初次见面。若问两人何时在何地下棋吟对,几乎没人敢回答或答得出。但是引用故事者还不断自行丰富内容,称苏黄二人经常一起下棋,且苏东坡少有败绩,甚至为探讨书法和围棋的相通之处。还有人说棋和书法、琴瑟、绘画共称为“雅人四好”,历史上真正精通棋艺而又同时擅长书画者凤毛麟角,“惟有黄庭坚和苏东坡”。

    林语堂、王水照、曾枣庄、朱刚等名家写《苏东坡传》,有专门写到苏东坡与黄庭坚等人的聚会和诗书探讨,但无一写两人对弈吟联,也没提到过苏东坡与人下棋。倒是一些显得一般的史家和作家所写人物传记或文章中,有乐于写两人大比棋艺的,也有动不动就写“苏东坡品茶对弈之乐”,尤其爱说苏东坡与佛印和尚“松下落子”,好像就和苏东坡一生挚爱的诗书画一样,他“无棋不生活”。更有创新者,就拿苏东坡和他的儿子配对下棋,以展现父子情深,而且比较“乖”,就按苏东坡所说“素不解棋”,把其棋定位在烂水平上。

    有篇《以弱胜强之东坡棋》的文章说,苏过棋力远在其父苏苏东坡之上,因每次都下不过儿子,“老坡”于是灵机一动,每一步都跟着儿子下,最后弄得儿子心烦意乱,稀里糊涂地就输了。儿子便问父亲:这是啥下法?父亲美其名曰:东坡棋。这样讲完故事,便下结论:其实就是模仿棋了,苏东坡也是有记载以来第一个下模仿棋的人。最后还不忘补一句:苏东坡水平不高,所以才出模仿棋的招数,高手不屑为之也。

    真不知这是褒苏东坡还是贬苏东坡。反正,这故事的真实性不仅存疑,而且完全可确定为虚构。要知道,苏东坡在他六十二三岁、苏过是二十六七岁时,他于儋州所写的《观棋》一诗中,就点明“儿子过乃粗能者”“小儿近道”,一再指出苏过对于棋“倒是懂得下一些”“颇懂得些下棋的门道”而已,并非下棋高手。

    再者,就算苏东坡不写他与儿子下棋事,几乎天天陪在父亲身边的“小坡”,对于这种在谪居地超有生活味的娱乐活动也是要大书特书的。可事实上,苏过的《斜川集》和《苏过诗文编年笺注》等权威书籍,均无半个字提到其父子对弈。

    B

    写棋不崇战

    虽然,各种史料中找不到苏东坡与门生和儿子对弈的确切证据,但是苏东坡除了看棋外,还是见过各类棋局、棋界趣事,并偶有诗文提及和专门记载。

    熙宁五年(1072),37岁的苏东坡在杭州通判任上时,曾写七言律诗《席上代人赠别》之三中,就有“莲子劈开须见臆,楸枰著尽更无期”的诗句,道“更无期”,以棋言之。此外,他在黄州或常州所作的《春日与闲山居士小饮》中,也描绘了两个都是大胡子的人下棋的情景:“一杯连坐两髯棋,数片深红入座飞。”

    而给后世留下印象最深的,是苏东坡所写的《司马君实独乐园》。这首五言古诗,其中就讲到其友司马光以棋酒自适:“花香袭杖履,竹色侵盏箪。樽酒乐余春,棋局消长夏。洛阳古多士,风俗犹尔雅。”这是时年42岁的苏东坡在徐州知州任上所作。当时因反对王安石变法而负气离京不大理朝政的司马光,退居洛阳埋头编撰《资治通鉴》,还买地修园作诗。苏东坡到任半个月,读到司马光寄来的《独乐园记》,便即兴题作此诗。

    诗中不单单描写自然环境与园中景物,还设想园主人饮酒下棋的闲适生活,是说“司马牛”畅饮美酒度余春,以悠然的棋局消夏。全诗以花、竹、棋、酒等概括园中乐事,特别以弈棋来写司马光的独乐乐与名士聚集身边的众乐乐。当然也委婉地道出园主标榜“独乐”,其实内心有许多难言之隐,最后以“抚掌笑先生,年来效暗哑”带有戏谑性的口吻,表示对其深深的理解,并向对方作出不宜一味装聋作哑,而应重新入朝执政的殷切希望。

    颇让人津津乐道的,是苏东坡在黄州以朋友李岩老下棋的趣事和恩师欧阳修梦棋作诗的故事,写成的一篇小品文《书李岩老棋》。此文被后人收录入《东坡志林》,至今读来仍觉妙趣横生:南岳李岩老好睡,众人饱食下棋,岩老辄就枕,数局一辗转,云:“我始一局,君几局矣?”苏东坡曰:“李岩老常用四脚棋盘,只着一色黑子。昔与边韶敌手,今被陈抟争先。着时似有输赢,着了并无一物。”欧阳公梦中作诗云:“夜凉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种花,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赖客思家。”殆是谓也。

    在文中,苏东坡把李岩老比作经常昼日假寐、自称“寐与周公同梦”的东汉奇人边韶,又比作在宋代举进士不第,遂不再仕而栖居各大名山每寝百余日不起的“睡仙”陈抟。称其着棋“似有输赢”,实则“并无一物”,又自然和欧阳修“棋罢不知人换世”的感叹连缀一体,苏东坡的言下之意:世事一场大梦,棋局譬如人生。

    下棋有输赢,那么人生呢?可以说,苏东坡在此生第一次受贬流放时就已开始认真思考这一问题。也可以说,他于晚年在谪地儋州观儿子与军使张中对弈观出“胜固欣然,败亦可喜”的名句,正是他前后三次遭重贬、又于元祐期间青云直上的经历中,不断以棋为物象和隐喻体思考的结果。

    下棋,是宋人普遍喜爱的娱乐休闲活动,不少文人墨客都与棋结下了不解之缘。“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不独喜棋,还在《赠棋者》直言要写“棋史”:“何处逢神仙,传此棋上旨”“一子贵千金,一路重千里”“成败系之人,吾当著棋史”;模仿《孙子兵法》撰写了《棋经十三篇》,对后世的棋艺理论及实践产生深远影响的宋人张拟,以“豪鹰欲击形还匿,怒蚁初复陈已成”之句,精彩描绘沧海桑田之棋;北宋时独霸棋坛、所向披靡的大国手刘仲甫,著有《棋势》《棋诀》等著作,相传他还在骊山遇一乡下老媪,对弈一百二十着,因一败涂地而呕血后,才知是跟神仙下棋,遂又撰有《呕血谱》一书。

    皇帝也有喜棋的,比如宋高宗赵构常借棋胡乱发淫威贬人、明成祖“爱下棋、不爱输棋”等等,可苏东坡在此方面却少有笔墨留下。原因何在?读其留世诗文和写他的各种传记,寻蛛丝马迹,唯一可解释的恐怕就是苏东坡喜天下太平不喜战争,也就不喜欢棋盘上的争斗了。

    可以说,对于棋上的机关、心智、巧取、豪夺、打压、下毒、使绊子和血雨腥风,作为一流文学家、风流倜傥一辈子的苏东坡是有清醒认知的,作为二流政治家他也会忧虑棋盘上的战火会直接燃烧成现实,所以对于“出格”的棋人、过于“出彩”的棋事,他的选择或许是抱拳敬而远之,或许是无视有意不用笔墨去扩大化。

    C

    学棋终不会

    苏东坡爱什么样的棋局,还是可以从他因为什么而想学棋的事情中找到更贴切的答案的。

    在儋州所写《观棋》的诗序中,有一句非常重要的话就是“自尔欲学”,意为”从此就想学棋”。这句是放在他独游庐山白鹤观,“独闻棋声于古松流水之间,意欣然喜之”后接着道出的。这有两个方面值得注意,一是他游白鹤观时,是遭遇“乌台诗案”又在经历黄州四年多农民式生活,并反思人生且身心已完全融入大自然之际,是在元丰七年(1084)五月由黄州迁谪汝州途中,时年49岁时,而此前他对于棋的世界尚几乎是空白,按其表明的是“予素不解棋”,这可理解为不懂棋或不了解棋,或者说不刻意或专门去接触棋。二是他因这次庐山游意外听到松涛和流水间的悦耳棋声,或说是听到棋声、松涛声、流水声的美妙合声,触发要学棋欲望的。总之,本来对棋是无所谓的,怪只怪那起子落子声太好听了,而生发了一个夙愿。

    说到学棋,就涉及到苏东坡自己所言“然终不解也”,他的棋到底学会了没有?棋艺如何?

    有风靡圈子的文章说,苏东坡竟然是“棋盲”。对苏东坡自称“终不解”,解释就是“最终也不懂”。持这种观点的专家学者分析说,苏东坡并不懂棋,但是能看人下棋整天甚至整夜不觉厌倦。这一是因为他不在乎输赢不觉苦累,二是因为外在谪居生活中,因无所事事为打发时间。而且,苏东坡认为魏晋士人安身立命讲究“贵适意”,下棋也当如是,心中无羁绊,享受过程最重要。他希望把这种思想传导给学会了下棋的儿子苏过,让他也要潇洒一些对待人生所有的棋局:赢了高兴,输了尽兴。

    顺着苏东坡“欲学”和“终不解”的思路走,还会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苏东坡虽然说想要学棋,但他至老至死,都没对别人透露过,也没在自己的文字中提到过,跟谁学过棋、在哪学过棋,起码在他留存于世的文字中找不到,其师友所记中也寻不着。

    有学者就是认为苏东坡所说“不解”纯属“自谦”,不仅会下棋,而且常下棋,水平也不会很低。何况他一生还有“三个不如人”的自谦呢,应是如出一辙。

    在饮酒方面,非独好酒还会自己酿酒的他,就说过量不如人:“吾少年望见酒盏而醉,今亦能三蕉叶矣”、“余饮酒终日,不过五合”。但他一生无酒不欢,且有“饮中真味老更浓”的爱酒铭,追求的是杯酌之娱和分享之境界,“常以把杯为乐”“独饮良不仁”,可是他也有通宵豪饮,也“醒复醉”式的大醉,他虽谦称过“天下之不能饮,无在余下者”,也狂言过“天下之好饮,亦无在余上者”。

    在唱曲方面,有学者分析过,以今天的眼光,就词的格律而言,从苏词中是几乎找不出毛病来的。可取黄庭坚语作为结论:“东坡居士曲……或谓于音律小不谐。居士词横放杰出,自是曲子缚不住者。”他作词曲没问题,唱得功夫也不赖,他曾在金山寺等地举杯望月,着羽衣道服边舞边高唱《水调歌头》,那种高超唱曲本领,恐怕是古今也少有人匹敌。

    甚至在书法方面,苏东坡在给弟弟苏辙的《和子由论书》中也言:“吾虽不善书,晓书莫如我”。

    纵观苏东坡在所喜、所擅长的多个方面,几乎都曾有过“不善”“不如”之谦词,但同时或过后又会有自豪、自夸之傲语。在棋方面,却是个例外,他除了在《观棋》诗中提到两次“不解”,便没在其他任何地方言过“解”和“能解”“善解”之说。

    在无法可找到相关铁的证据时,也不妨从苏东坡的性格和一贯的做法中进行大胆推演与猜测,假如他学会了棋,日常爱执笔尤其爱写个人“史诗”的他,一定会写以谁为师正面学还是偷着学而终成正果,而且在棋的才学方面是才高八斗还是超过历史某位棋圣,也一定会写某年某月或某日某晚与某君对弈有何之憾有何之乐。假如他下棋还有那么几下,所以嘴巴闲不住,手也不爱闲的他的风格,一定会在儿子与军使下棋时,忍不住要指指点点一番的,甚至绝不会独坐一旁只是观棋吟诗,而是断然会寻找一切机会争着抢着甚至笑着喊着,也要跟军使至少对弈一局发发“少年狂”解闷的。

    林语堂先生在《苏东坡传》中写到:“一提到苏东坡,中国人总是亲切而温馨地会心一笑”。或许,在棋这一方面,真该对苏东坡自言“不解”“终不解”报以一笑,这可是堪称中国第一顽童的他难得的一次实话相告。

    宋人写棋的诗词:

    约客

    (宋)赵师秀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南歌子·疏雨池塘见

    (宋)贺铸

    疏雨池塘见,微风襟袖知。

    阴阴夏木啭黄鹂。

    何处飞来白鹭立移时。

    易醉扶头酒,难逢敌手棋。

    日长偏与睡相宜。

    睡起芭蕉叶上自题诗。

    棋

    (宋)王安石

    莫将戏事扰真情,且可随缘道我赢。

    战罢两奁分白黑,一枰何处有亏成。

    棋

    (宋)宋伯仁

    乱鸦飞鹭势纵横,对面机心岂易萌。

    一著错时都是错,宁无冷眼看输赢。

    弈棋戏作

    (宋)曹彦约

    人皆托物涤尘襟,我亦于棋了寸阴。

    散诞不知身老大,从容聊与世浮沉。

    诸君误作机关说,老子初无胜负心。

    收拾定应全局在,清风明月照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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