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太生

    豆青，像青豆子一样的青。这个与色彩有关的词，极富中国传统视觉审美情调。

    蚕豆是青的，毛豆是青的，豌豆是青的，四季豆是青的，芸豆是青的……一大把，豆子的青。

    青，有层次感，粉青、天青、冬青、梅子青……我比较喜欢“豆青”这两个字，轻轻地说出口，便想到植物和食物。

    豆青是和草叶、植物、泥土气味、陶瓷、茶壶……联系在一起的。青的稀释，里面羼一点水——植物的露水，便成豆青。

    关于豆青，先是透光透影，光泽润朗的陶瓷。《说文解字》里解释，豆青是青釉派生出的釉色之一，起源于宋代的龙泉窑。作为瓷器，豆青和东青原属一类，明以前微近黄色，至清代纯近绿色，釉色为青中泛黄。

    友人家中，有一只豆青釉雕刻镂空缠枝莲花方瓶，可内置一炷香，点燃后，缕缕香气，从镂空处逸出，满屋生香。一日，邀我到他家赏瓶闻香，见到那只豆青方瓶，置于几案，友人手持一蛊茶，品茶闻香。

    然后，是一把玲珑方寸、古朴的紫砂小壶。豆青泥，呈豆绿色，略泛青灰。一种珍稀的泥料，是紫砂原矿中的一种，由多种原矿泥料调配而成，是将本山绿加天青和石黄调配而成，调配出来的泥料烧制完成后色泽呈淡绿色。

    宜兴紫砂，泥料中有一种豆青砂，这样的砂土，做成香瓜壶、西施壶……尤喜香瓜壶，壶色与瓜色接近。傍晚，捧一壶茶，犹如抚碧碧青香瓜，壶色与茶香，一个是视觉享受，一个是嗅觉品味，色香俱佳。

    把玩“豆青”这样的色调，缘于一把豆青色的南瓜小茶壶。

    厦门书友送我几味岩茶：大红袍、金砖肉桂、紫玫瑰，我用此壶，注入七、八分热的水，缓缓冲泡。豆青色，比较贴近喝茶时的心情。

    天青，是天空的色彩；豆青，豆子的颜色。若拿豆青与天青相类比，天青是一个场景，豆青是一种状态。天青是浩大的，豆青弱小，只在豆子上的那么一点青，茶壶上的一掬青，瓷器上的一抹青，青得局限，青得节俭。

    清少纳言说，“春天是破晓的时候最好”，破晓时是天青色，在杨柳绿树的水边，也夹杂着豆青色，空气清冽，有淡雾和薄烟。抑或，洋槐与桅子的花香飘忽，还有早起赶路、做事的人，鸟在屋顶上啁啾。

    其实，《枕草子》里就浸濡不少这样的豆青色。“洗头，化妆，穿上浸满香气的衣裳，即使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心中也十分快活。”夏季夜色迷人，“皓月当空时自不待言，即使黑夜，还有群萤乱飞，银光闪烁；就连夜雨，也颇有情趣”。

    小时候，在丝瓜田里捉蛐蛐。人在豆架下，窜来窜去，虫子在右，虫子在右，眼前是密密的豆叶瓜秧，弥漫着草叶清香的豆青色……又与小伙伴在苇塘旁边，用湿软泥垒灶，上置一块洋铁皮，用枯苇杂草，树枝拨弄炒青豆。儿时的快乐，至今回想起来，是妥帖安稳的豆青色调。

    豆青色带给人们一些好心情。或者说，好心情时是豆青色。

    有些湖水也呈豆青色。我到山间看风景，遇见一个湖，水里映着山岗峰峦，真想灌一壶带回去煮饭烹茶。放眼望去，这个地方的林木底色，是莹莹的豆青色。

    又在山中溪边，遇一涉水濯足女子，流泉淙淙，透明晶莹，清流溪石历历可数，女子踩石，缘溪而行，豆青色的衣袂飘飘，惊鸿照影，倒是与四周林木水色，相宜拍配。

    豆青色是颜色，有时还是感觉。读有些书，也觉得它们是豆青色。比如，《豆棚闲话》、《闲情偶记》《浮生六记》……那里面，有让人阅读过后，所带来的赏心悦目，清凉舒服的感觉。

    豆青，属于植物、瓷器和深远的民间。一种颜色，聚一类人。物以类聚，人也以色彩喜好区分。

    色彩是文化，亦是个性。豆青色是安静的，也有稳妥、温润、平和的成分，而又暗涌内在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