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倩仪

    我在荷塘边散步，忽然听到一把清脆的男童歌声：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炊烟，似乎已成了偏远村庄和遥远记忆的产物。我步步往前，走进了回忆深处。

    小时候，我常跟母亲到田垄上玩耍。日落偏西，才缓缓归去。那时，有些人家已经开始做饭了。母亲指着缕缕炊烟问我：“你能数清楚有几缕炊烟吗？”“当然能。”我认真地数起来，并给予母亲一个肯定的答案。母亲摸摸我的小脑袋，夸我是个小聪明。接着，母亲又问：“你知道烟是由什么组成的吗？”烟就像雾一样，看得到摸不着，太奇妙了！这可把我难倒了，我歪着脑袋想了许久都没想出来。母亲笑着说，烟和雾可不一样，雾的主要成分是水，摸上去手会湿，而烟不会，因为烟是由无数个很小很小的固体颗粒组成的。

    我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面惊叹烟的神奇，一面惊叹母亲的博学。母亲爱看书，各种各样的书，我想，如果我也像母亲那样博览群书，也一定能掌握许多知识的。我的心里种下了一个甜美的梦，我拥着它度过长长的黑夜。

    一个周六的中午，我们家吃饭比以往早了一些。母亲说，吃完饭带我去做有趣的事。母亲这么一说，我便不由得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母亲的答案却令我有点失望。“走，带你去看炊烟。”母亲兴致勃勃。我嘟起嘴：“这有什么好看的！”“你来了就知道了。”母亲笑着拉起我的手，往屋外的斜坡跑去，站在坡上几乎能看到村里每家每户。由于我们提早吃饭了，此时大部分人家才刚开始做饭，所以我们正好能看到一大片炊烟的盛况，像家家户户房顶上插了一面随风飘荡的旗帜。

    “好看吗？”母亲问我。我连连点头。母亲又问我，是否想把这美丽的一幕记录下来。我再次点头，可是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整个村里都没有人有相机，如何记录炊烟呢？我又失落地垂下了头。母亲却变戏法般地拿出了彩笔和雪白的纸张：“记录美丽，不一定要用相机，也可以用画笔。”

    那是母亲第一次教我画画，教我感受美好，那也是我记忆里极美的一个晌午，阴天多云，土坡上，大树下，人一双，遥望炊烟，涂鸦两张。

    与炊烟有关的回忆，并不都是美好的。有一次，我在小伙伴家的菜地里玩疯了，直到天黑才知道回家，被母亲狠狠训了一顿。我自知理亏，没敢吭声。母亲教训完我后，说：“以后看到家里屋顶飘起炊烟，就该回家吃饭了。知道不？”“知道了。”我乖乖点头。

    打那以后，每当我到田野、菜地或小河边玩耍，总会不时遥望家里屋顶上的烟囱。等那一缕炊烟升起，我便停止玩乐，踏着欢快的步子回家去。

    多年之后，我和朋友一时兴起，去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旅行，当我们沉醉于绚烂的山色中时，方发觉我们迷路了。天色渐暗，我们越走越慌张，手机也没了信号，高声喊：“有人吗？”大山美丽而沉默，只有回音，没有回应。怎么办呢？朋友苦笑着说：“看来，我们只能在这里搭帐篷凑合一晚了。”

    我冷静下来，思考片刻，觉得这样行不通，环境不熟悉，可能存在危险，再说山里昼夜温差大，我们携带的防寒衣物并不够。环顾四周，我突然指着某个方向：“那里有炊烟，应该有人家，我们从这走。”此时，那一缕轻飘飘的炊烟，在我的心里厚重了起来。朋友却犹豫了：“山里开始有雾气了，你确定那是炊烟而不是雾气？”“不，那一定是炊烟！”从小到大，我观察过无数次炊烟，它的样子早已刻在了我的脑海。

    果不其然，我们找到了一户人家，一对中年夫妇热情地招待了我们。朋友笑着说：“你那眼力可真不差！”我默然微笑，在火光之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母亲。就像忽然长大了一般，我忽然意识到，当年母亲教我看炊烟的另一番含义。

    那次旅行结束后，我回家跟母亲提起这段特别的经历时，母亲只是笑而不语。

    直到有一天，母亲的一个堂表兄溘然长逝，他膝下无儿无女，由唯一的侄儿将他的骨灰带回老家入土为安。可是侄儿长年居住在南美洲，回来一趟并不容易。本来已经选好了良辰吉日，让先人落叶归根，但因天气骤变，航班取消了，得赶下一趟。侄儿不想延误吉时，几番辗转找到了我母亲，恰好母亲又到别的城市探望老友去了，想到那堂表兄的老家在我工作的临市，便想叫我代劳。

    我带着表舅的骨灰，一路驱车到临市一个陌生的县里。那时导航并不像现在这么发达、便捷，主要靠司机自己认路。正当我进入村落，有些迷糊时，母亲打电话来问我：“怎么样？能不能找着路？”我如实相告：“这里好多村子，分不清呢。”母亲便说：“你表舅老家的村子在一个小山坳里，村名叫‘下坳’。不过，村民的口音很重，你兴许听不懂。”母亲沉默了一下，又说：“那个村子挺困难的，家家户户都还保留着用柴火烧饭吃的做法。现在，差不多到中午了……”

    我瞬间明白了母亲的意思，沿着炊烟所在的方向，就能找到表舅的老家。

    缕缕炊烟升起，我仿佛再次看到年少时居住的村落，树影婆娑，我于刹那间明白到从前母亲的一切苦心与用心。